海岸在第48届马其顿-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
“诗屋”剧场外留影
编者按
北回归线诗人群不仅努力进行汉语诗歌先锋性写作，并不时著述有诗本体内部的诗学探究，也在对西方的古典和现代诗歌的汉译上令人瞩目。
此“诗与思”栏目第17期，推出诗人、翻译家海岸教授的精彩随笔《马其顿，一次诗意的穿越》，这是他应邀参加世界三大诗歌节之一的“马其顿斯特鲁加国际诗歌之夜”（第48届，年）后所叙写的经历。不仅仅再现了过程和场景，也不仅仅介绍了著名的华裔美国诗人李立扬、巴尔干地区代表诗人托玛什·萨拉蒙、立陶宛公认的优秀诗人普拉特利斯等，重要的是海岸诗人传递给了我们更大范畴的诗歌时空观，把我们有效地处置于多重诗歌文化的交流漩涡。
马其顿，一次诗意的穿越
海岸/文
海岸在第48届马其顿-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开幕朗诵
年8月下旬的巴尔干地区，酷暑未退。我走出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国际机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在一位志愿者的引导下，我走到一棵大树下，不见一丝微风掠过枝头，但见树荫下聚拢起不少肤色各异的诗人，三三两两，谈兴正浓。这一次我是应邀来到巴尔干地区参加“第48届马其顿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昨日午夜，我从上海搭乘土耳其航班经伊斯坦布尔飞抵马其顿的斯科普里，此刻已是次日20号的午后。稍候片刻，来了一辆大巴，载着我们先去城里的国际青年旅社，接上先期抵达的拉丁美洲诗人，穿越幽静的瓦达尔河谷及其周边茂密的山林，一起赶往诗歌节的举办地──斯特鲁加。我心里盘算着目的地位于马其顿西南角的奥赫里德湖畔，大巴自北往南穿越整个国度，还需三个小时，看来是赶不上当日下午举行的《中国当代诗歌前浪》（汉英对照）首发式，尽管诗歌节组委会为此做过调整，特意将原定在上午的首发式改到下午来举行。我原想提前一天赶到，但航班并不如愿；故而早将预先写好的发言稿发给对方。事实上，诗歌节组委会是为欧洲国际诗歌（POint）出版社举办二十五周年庆，表彰出版人杰曼·卓根布鲁特先生几十年来致力于出版世界各国诗人的作品，促进国际诗坛的交流与繁荣。今年恰逢出版社要推出由本人主编的《中国当代诗歌前浪》（汉英对照），就将该书的首发式与出版社的周年庆典放在诗歌节开幕日一起举行。
旅行大巴沿着马其顿西部起伏的山丛南行。尽管山间的砂石公路有些颠簸，但是窗外绿色葱葱的山林间不时可见红瓦白墙的农舍，时而闪出典雅别致的修道院或小教堂；车内诗人们说说笑笑，也不觉十分疲惫。临行前夕，我做过一些功课，查阅了有关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的资料，知道该诗歌节创办于年，最初是为了纪念马其顿现代诗歌的奠基人、十九世纪初叶出生于奥赫里德湖畔的诗人米拉迪诺夫兄弟，随后每年夏天举办一次，即便巴尔干半岛种族冲突不断──波黑战争爆发、科索沃危机、南斯拉夫解体，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却从未中断，年已是第48届，成为目前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际诗歌节，与荷兰的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哥伦比亚的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并列为世界三大国际诗歌节，包括奥登、休斯、希尼、聂鲁达、蒙塔莱、艾伦·金斯伯格、布罗斯基、威廉·默温、桑戈尔、阿米亥、博纳夫瓦、阿多尼斯、特朗斯特罗姆、大冈信等国际著名诗人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曾应邀出席；中国诗人绿原和北岛分别于年和年应邀参加了这一诗歌盛会，绿原并获得当年诗歌节的最高荣誉“金冠奖”。
1.斯特鲁加。奥赫里德湖奥赫里德湖惊起的一片羽叶
一路行云流水
岸边的芦苇轻轻地摇曳
诗情盎然，感动悄然打湿了心意
下午5点左右，大巴缓缓地驶入斯特鲁加小镇，神奇浩淼的奥赫里德湖扑面而来，水光潋滟，清澈见底，湖岸边布满了迎风摇曳的芦苇，不时惊起几只苍鹭在湖面盘旋，更远处尽是绵延不绝的山林，可惜此刻不是秋天或冬季，既无缘于层林尽染的美妙，也不见雪山倒映湖水的壮丽。车子沿着湖岸继续前行，整洁的小镇错落有致，一色的红瓦顶在白墙的衬托下煞是好看；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姑娘们的脸红扑扑的，优雅的发结金黄，但眼睛的底色蓝蓝的，仿佛身后那片湛蓝的湖水。
诗人下榻的德林宾馆面朝奥赫里德湖，德林河在一旁悄然无声地连接辽阔的水域。我步入宾馆大堂，见一漂亮小姐笑着迎了上来，问我是否来自中国？她自我介绍说是诗歌节组委会的秘书，并问我公证后的邀请函是否一切顺利？我立即明白她就是与我保持邮件联络的诗会秘书亚斯米娜小姐。我连忙向她表达谢意，尤其感谢组委会为两国的民间诗歌交流额外出具公证函。亚斯米娜小姐替我办完入住手续，交给我一大摞诗会资料，随后带我们去见诗歌节组委会新任主任达尼洛·科切夫斯基先生。我随即向诗歌节组委会赠送了两本中英文诗集──《海岸短诗选》与《中国当代诗歌前浪》。科切夫斯基先生对我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并告诉我们下午举行的《中国当代诗歌前浪》首发式非常成功，受到与会者热情的追捧。他同时叮嘱亚斯米娜小姐将我赠送的两本书收入斯特鲁加国际诗歌图书馆。
《中国当代诗歌前浪》（欧洲版，）书影
我随后抓紧时间在房内休息。晚上7点，志愿者来通知我们去宾馆顶层露台参加欢迎酒会，并嘱咐我准备晚间的诗歌朗诵。我们登上顶层宽敞的露台，见来自五大洲的诗人们手拿酒杯，男男女女，三五成群，一身休闲或西装革履，随意攀谈，时而互换名片或合影留念。我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杰曼的身影并与他热烈拥抱。他似乎依然沉浸在出版社二十五周年庆典的喜悦之中，一见面就向我介绍下午的庆典盛况，说带来的近百本诗集被与会的各国诗人哄抢一空，我的发言稿最终是让参会的杨允达博士代为宣读。说着说着，他赶忙从人群中拉来两个人，说他俩都会说汉语，一位就是旅居法国巴黎的台湾诗人杨允达先生，另一位是曾留学北京、现旅居香港的阿拉伯语诗人顾德先生。两位诗人虽都是初次见面，然而我与杨先生互通邮件多年，且有过几次越洋电话，应该算是旧友了。杨先生非常赞赏我编/译《中国当代诗歌前浪》作为见面礼献给国际诗歌节，让与会的诗人有机会读到这本凝集中国当代诗人心声的诗集，借此进入中华民族的心灵世界，深入东方文明那一片神秘的土地。他尤为赞赏我在发言稿中的一段话：“中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悠久文化传统的文明古国，在那片梦幻般的国土上，视为中华瑰宝的古典诗词曾对中华文化产生过非凡的影响，她所创造的文化理念及那一片诗意的天空，至今依然魅力无限，令人叹为观止……在今日这个躁动不安、物欲横流的世界，诗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也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文字游戏；诗源自人类的心灵，成为一种真实可感的心跳，从中可以触摸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脉搏。”
顾德先生与我交流起编译当代诗歌的经验，因为他在香港经营一家阿拉伯语出版社及多语种的诗歌网站，主要从事阿拉伯语、英语与汉语诗歌的互译工作。他说刚从杰曼手中拿到《中国当代诗歌前浪》，非常兴奋与期待，因为封底的文字透露诗集“以汉英双语形式呈现新世纪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具有悠久诗歌传统的中国当代新诗全貌，选编了中国大陆60位大多在20世纪50-60年代出生，至今在世界范围内坚持汉语写作的先锋诗人的作品，也收录了代表更年轻一代审美取向与文化观念的“70-80后”的诗人作品。全书约二分之一的英译出自英语世界一流的学者、诗人、翻译家之手，余下部分则由诗人翻译家海岸提供英译初稿，再分别与在华旅居的美国诗人徐载宇等合作完成，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诗歌翻译均属上乘。”
晚上8点半。诗歌节的开幕仪式准时在德林河一侧的“诗屋”剧场前举行，广场上早已站满了当地兴高采烈的观众，德林河两岸各国的国旗飘扬，更多的笑脸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按照诗歌节的传统惯例，两位男女主持人深情地朗诵起诗人康斯坦丁·米拉迪诺夫（-）当年留学莫斯科写下的那首著名诗作《南国的思念》，诗人对马其顿家乡的浓浓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我有一双鹰的翅膀，
我就要振翅高飞，翱翔于蓝天，
飞临我的海岸，飞临我的故土，
奥赫里德与斯特鲁加。
看，清澈的湖水展露她的洁白，
或是被一阵风吹蓝，吹得幽暗。
——《南国的思念》
随后的一声号令，一队身穿鲜艳民族服装的巴尔干少女，手持火把鱼贯而入，站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分列在“诗屋”剧场前的台阶两侧，熊熊的烈火似乎要洞穿黑漆漆的夜晚；紧接着礼炮响起，一朵朵爆开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风景如画的斯特鲁加小镇，今夜无眠。此刻，“诗屋”的大门徐徐打开，广场上的人群很快填满了剧场的每一处空位。一场名为“国际诗歌子午线”的大型配乐朗诵会在“诗屋”上演。依照惯例先是马其顿文化部长伊丽莎贝塔·坎切斯卡·米列夫斯卡致辞。她说，“诗歌也许不会改变世界，但它是打破人际隔阂、增进彼此了解的一条纽带”。当晚应邀开幕朗诵的诗人共有二十五位，分别来自于斯洛文尼亚、塞内加尔、马其顿、美国、日本、叙利亚、秘鲁、蒙古、以色列、澳大利亚、塞浦路斯、中国、希腊、克罗地亚、丹麦、尼日利亚、印度、保加利亚、法国、泰国、意大利、阿尔巴尼亚、亚美尼亚、塞尔维亚和爱尔兰。诗人们走上舞台，不惜千里迢迢从地球的某个角落赶来；今夜我置身其中，汉语亦置身其中。组委会事先为诗歌节翻译出版了一本精美的马其顿语诗集《来自五大洲的诗》，收录每位参会者的三首诗作，其中第一首为双语诗，对照文字为英文或法文。诗歌节期间要求与会的80位诗人朗诵收录书中的诗作，便于主持人用马其顿语朗诵相应的译诗，让热情的当地观众在领略世界各国诗人风采的同时，理解其所要表达的诗情画意。记得我事先给组委会邮去七首中英文诗作，他们选译了其中三首──《现状》《诗歌》和《我习惯于你的重量》。当晚，我用中英文朗诵了《现状》，主持人再用马其顿语朗诵一遍：
现状
我离开水以及它的故乡
干巴巴地晒成一条透亮的鱼架
我把自己扔在世上
仿佛是一株等待移植的枝桠
我未能完成写作，就像
无法完成我的生命，岁岁月月
我是降临到纸上的上帝
是每一个家庭发芽的米粒
我是不灭的风，复活鸟的翅膀
是原汁，涨开麦杆之上舞动的颗粒
我也是进入思想内核的汗珠
是想象回归到火变得尖锐的地方
马其顿语诗集《来自五大洲的诗》
开幕朗诵会结束后回餐厅吃饭，已是深夜；但是，诗人的热情已被点燃，一场名为“无标点之夜”的诗歌朗诵会每晚零点在德林宾馆的“粉红大厅”准时上演。故而，组委会更愿意将诗歌节命名为“斯特鲁加诗歌之夜”。
纵观诗歌节开幕朗诵会，给我印象深刻的无疑是美国著名华裔诗人李立扬先生（LiYoungLee,-），当晚他坐在我的右侧，主动用汉语与我聊天，问我是来自大陆还是海外？我自然回答说来自中国上海。他说自己的汉语与人聊天没问题，但无法用汉语来写作或阅读，为之他感到颇为遗憾与惭愧。李立扬先生无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美国诗人，一位享誉世界诗坛的优秀英语诗人；坐在他另一侧的爱尔兰诗人丹尼斯先生说他已收集李先生出版的所有诗集。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与李立扬有过几次谈话，发现他喜欢穿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后打个马尾结，长发飘曳，极富睿智、优雅的诗人气质，但我又觉得他沉静、消瘦的面容十分忧郁，多次提起自己深陷一个被人追杀的梦魇，促使我急于在网上对他作一番多语种的检索。当晚他朗诵的一首诗，句式新颖前卫，诗意跳跃浓缩，但诗人对生命本体的 母女俩唱着，仿佛回到了童年。
如果父亲还在，他也会拉起
手风琴，仿佛一只小船在摇晃。
我从没去过北京，到过颐和园，
也不曾站上那个大石舫，看
昆明湖上的骤雨，赶着
野餐的人从草地逃离。
但是，我爱听这首歌：
荷叶如何渐渐注满雨水，
随后倾向一侧，泄入湖中，
再弹回来继续盛接。
母女俩都开始呜咽，
但谁也没有停止歌唱。
诗人想象北京昆明湖雨天荷叶的景象似乎象征着时光的往复，曾撩起多少海外华人浮萍般的乡愁，怎不令人感动。诚然，历史的变迁会让许多人背井离乡，终将陷入追忆往昔的伤痛，欲罢不能。又如，他在《编辫子》第六诗节中这样写道：
爱，光阴如何来堆积。数不胜数。
树都长高了，有些人走了，
永远地消失。
那些灰暗潮湿的日子悄悄地溜走，
我们就此走过一年又一年。
如此沉重不堪的主题，如此平白优美的诗句，没有一位读者不为之动容。难怪美国当代著名诗人罗伯特?勃莱推崇他是“当今美国诗歌写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诗人李立扬尤为擅长把读者从家庭生活的琐事带进哲学的思考中，用表面平静的诗歌语言打进内心最柔弱的地方，其引发的感动近乎于一种疼痛。诗艺日趋成熟的李立扬，立足于西方世界，却穿越了语言的迷雾，成就了只有“诗歌”才可能创造的艺术美感。他的诗歌朴实而纯真，平淡且深遂，仿佛美洲大陆古老池塘里一朵洁白的莲花，植根于深厚的淤泥，在清澈的湖水中绽放；花香四溢的莲花摇曳于微风细雨里，沉醉于如水的月色中。如今的他，一名严重的失眠症患者，独自沉浸在探索生命意义的夜晚，诗歌成为他唯一的绽放，既丰富了他独特的人生，又照亮了他所关怀的生命。
2.奥赫里德。奥赫里德湖清纯，不染一丝的瑕疵
迷离，不着一毫的神秘
圣洁，不显一分的俗气
21日清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了我。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到床前。我走上阳台，见几只斑鸠在枝头喧闹，晨曦中嗅到一丝凉爽安逸的气息；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奥赫里德湖揭开神秘的面纱，半月形的湖滩上躺着几排长椅，一艘白色快艇依偎在湛蓝的湖面，定格于一幅静美的快照里。
窗外的奥赫里德湖
上午9点，诗歌节组委会在会议大厅举行“诗歌与音乐”主题学术研讨会，会上西班牙语诗人尤为活跃，其中旅居美国的秘鲁诗人阿里亚斯先生带来的一出多媒体诗歌音乐秀极富创意。下午则是马其顿诗歌的推介会。傍晚7时，我们被两辆大巴拉到一处名叫“骨湾”的马其顿先民遗址地，参加一场“挪威诗歌之夜”朗诵会。当晚来自北欧“最清澈的声音”并未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建在奥赫里德湖岸石之上的当地博物馆吸引了众多诗人的目光。背靠山林的“骨湾”，位于斯特鲁加与奥赫里德之间的格拉迪什泰小镇，湖岸陡峻，景色幽美；考古发现马其顿的先民曾在此聚居，以打鱼为业，此地发掘出奥赫里德湖最古老的码头遗址。奥赫里德湖享有世界上最美丽湖泊的美誉，与俄罗斯的贝加尔湖、非州的坦噶尼喀湖齐名，纯净的湖水一年到头从不结冰，因此湖中生存和繁衍着许多史前水生动物，看来奥赫里德湖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湖泊，更是一座珍贵的水生物宝库，据说湖中两百多种地方生物至今维持着一个独特的水生生态系统。
22日上午，马其顿年轻诗人在斯特鲁加一座老建筑改建的“诗歌磨坊”举行一场诗歌朗诵会，同时推出一套十册的青年诗人英文诗集。中午时分，大巴将我们送到斯特鲁加另一侧湖畔的卡里什泰小镇，在一家古老修道院的院子里举行一场国际诗歌朗诵会。在一棵千年古树繁茂的树荫下，二十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诗人依次上台朗诵。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边是古色古香的修道院，美妙的诗歌拉近了时空的距离。下午我们应邀乘车前往马其顿共和国总统“比良纳”行宫别墅，新任总统格奥尔基·伊万诺夫在文化部长的陪同下亲临别墅花园接见了所有与会的诗人。花园座落在湖滨的小山之上，三面环水，林木茂密；宽敞的大草坪上，鲜花美酒，欢声笑语，十余位带耳麦的服务生穿梭其间，手拿托盘，笑容可掬。山下的湖湾里，一群戏水的孩子尽情地欢闹；而在湖湾的另一侧，奥赫里德古老的城区赫然在目。约两小时后，大家告别总统别墅花园，乘车进入奥赫里德城，准备晚上参加本届诗歌节的“金冠奖”得主、斯洛文尼亚著名诗人托玛什·萨拉门的专场诗歌朗诵会。
奥赫里德是马其顿共和国最为繁华时尚的城市，与斯特鲁加同为依湖而建的湖滨城市，可谓是阳光与水的天堂，前者坐落于东岸，后者坐落于北岸。奥赫里德湖是马其顿和阿尔巴尼亚共有的一个天然湖泊，因马其顿一侧的奥赫里德城而得名，年这颗巴尔干明珠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自然遗产，继而在年奥赫里德地区文化历史遗迹和自然景观被列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此刻我徜徉在奥赫里德湖畔的鹅卵石海滩，但见青山绕碧湖，夕照映山水，一线栈桥随着翻飞的鸥鸟弯弯地伸向远方，好一派如诗如画的人间仙景，怎不令人流连忘返，心醉神迷。神湖圣水非但滋养了奥赫里德这座巴尔干名城，而且也养育了奥赫里德地区三千年的古老文明史。公元前年，奥赫里德城第一次被希腊文献所记录，称之为“阳光之城”，公元年，更名为“奥赫里德”，马其顿文的意思是“依山之城”。奥赫里德的先祖居住在山上的塞缪尔王城堡，建于公元-年，是马其顿目前保存完好的中世纪最大的城堡遗址之一。它占据整个奥赫里德山顶，四周筑有塔楼和长达三公里的坚固城墙。奥赫里德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城堡内，直至15世纪被奥斯曼土耳其人占领，才开始向山下湖边山坡迁移，形成今日的奥赫里德城。
漫步湖岸迂回曲折的街道，一路的雕花铸铁栏杆，盛开的蝴蝶兰，香浓的咖啡味随风飘散，恍惚间我似乎穿越了时空，俨然走上一条叹为观止的文化回廊。奥赫里德城曾经是东罗马帝国的中心和东正教主教堂的所在地，早在拜占廷时代就因拥有座宗教建筑而声名远播，至今在老城中仍然可以见到许多早期的长方形教堂、修道院、中世纪教堂，而沐浴在阳光下每一座白色建筑都能看得见奥赫里德湖。这里显然也是宗教艺术的殿堂，幅创作于公元11世纪至14世纪的拜占廷与后拜占廷时代的壁画、雕刻和图标，都是在世界文明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艺术珍品。奥赫里德城还是巴尔干半岛的斯拉夫文明中心，公元6世纪和7世纪间，斯拉夫人就从北方涌入此地定居，9世纪就建立起第一所斯拉夫大学。奥赫里德城更是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帝国的属地，遥想当年，雄心勃勃的亚历山大大帝率领他的强悍子民从古罗马启程，打从奥赫里德城的古道经过，杀向君士坦丁堡，焉知未能带走奥赫里德湖的福气和灵性。
历史的尘烟渐行渐远，留下的断壁残垣，除了沧桑就是悲凉。此刻我快步赶往圣索菲亚大教堂，去聆听一场巴尔干地区的代表诗人托玛什·萨拉蒙的诗歌朗诵会。现有平方米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是拜占廷艺术的杰作，一座三廊式的建筑，由一个圆顶和三间祭室构成。教堂外的一个附属建筑仍然完好，其不凡的外表显示了当年整个建筑群的壮丽。教堂内的湿壁画据称已有多年的历史，幸亏奥斯曼统治时期改做清真寺使用时，曾经用石灰水粉刷了一遍，教堂里的壁画才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色彩依然鲜艳，人物栩栩如生，似乎生生不息地向人们述说着那个时代的辉煌。令人惊异是，这个古老的建筑中保存着一个更古老的石头文物——古罗马浮雕，移自教堂不远处一个古罗马斗兽场。晚上9点前后，马其顿总统在两位保镖的陪同下，盛装出现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诗歌朗诵会现场。当晚先是一个室内四重奏的音乐表演，随后主持人开始介绍诗人托玛什·萨拉蒙的生平与成就，接着主角上场，我们在诗人萨拉蒙与两位主持人的交替朗诵中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托玛什·萨拉蒙专场朗诵会
托玛什·萨拉蒙（TomazSalamun），年出生于克罗地亚首府萨格勒布，成长于斯洛文尼亚港口城市科佩尔，投身于诗歌事业之前，他曾是一位观念艺术家，迄今用斯洛文尼亚文出版了36种诗集，被公认为中东欧地区战后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年他应邀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项目两年，随后长期穿梭于美国、欧洲与巴尔干地区，先后执教于美国阿拉巴马大学、田纳西大学、麻萨诸塞州立大学、匹兹堡大学和里士满大学，年一度出任过斯洛文尼亚驻纽约大使馆文化专员。他的诗歌作品经常出现于各类国际性诗歌刊物，现已被译成16国文字出版，译成英语出版的诗集有9部：《托玛什·萨拉蒙诗选》（）、《牧羊人，猎人》（）、《忧郁的四个问题》（）、《盛宴》（）、《纸牌》（，）、《写给兄弟的书》（）、《划船》（）、《森林与圣杯》（）和《一双手一把干椅子》（）。近年来他奔波于世界各地，在各大国际诗歌节或国际学术会议频频亮相，曾荣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富布赖特基金、德国欧洲诗歌奖等各种荣誉。年应邀来过中国参加中坤帕米尔诗歌之旅，年担任中国青海湖国际诗歌节“金羚羊”奖国际评委。
萨拉蒙历经巴尔干地区政治动荡、种族冲突的洗礼，自觉地赋予写作一种敏锐与压力，勇于担当起一位杰出诗人应有的民族责任感，即便身在美国、德国等地，他的心依然与巴尔干地区紧紧相连，因为他的脉管里流淌着巴尔干民族的血液。他早期的一首诗《我的部落》是这样开篇的：
我的部落
再也
听不到自由，
认不出自由，
哪怕触摸到自由，
却一点也看不出。
我的部落
认为
这种缓慢的
杀戮
清除你的
肉体与灵魂
最寻常不过。
他早期的诗歌直白硬朗，质问的语气不见丝毫的退缩或含糊其辞。年，时任《展望》文学期刊编辑的萨拉蒙面临12年的监禁，但因国际舆论的快速反应，他被关押5天后获释，一时成为文化英雄受到人们的追捧。诗人萨拉蒙拥有巴尔干地区的民族同样坚强硬朗的品质，他极具个性的想象力源自于他的民族，呈现的诗歌语言是那么的睿智又别出心裁。例如：
语词
你用大头针钉住水，
水就变成烂泥。
你用手指向树，
树就着了火。
你让影子分割线条。
开门迎接爱与死亡。
诗人西川曾在“从英译文看中文诗、东欧诗和日本诗”（）一文中评价“萨拉蒙写的是那种任你怎样狠狠地将它们摔在地上，它们都要跳起来咬你的诗歌”。萨拉蒙在一首小诗“民歌”中曾写道：“每位真诗人都是一头巨兽/他毁人也毁他们说话的方式。/他的歌声提升一种技能，毁灭了/地球，让我们避免蠕虫的吞噬”。这种描写想象与现实荒谬关系的诗歌在萨拉蒙的笔下获得一种别样的力量，尽管描述的前景是那么的黑暗。
作为一个阅历广泛的诗人，萨拉蒙极为聪慧机敏，深受法国诗人兰波和美国当代诗人约翰?阿什贝利、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和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影响，尤其在-73年来到美国爱荷华大学写作期间，他结交了美国诗歌流派“纽约派”三巨头──约翰?阿什贝利、弗兰克?奥哈拉和肯尼斯?柯克，广泛地吸收他们嘲讽、荒诞、后现代的戏仿与自我专注的风格。而他的才智足以让他的诗歌写得更为优雅、洒脱，超现实主义的诗行融合对故土的回眸令人爆发黑色的微笑，却又是那么的尖锐有力，令人难以接近。几十年来他不断地走进美国大学的文学创作坊，游离于美国各大诗歌流派，大胆地实践各种新颖的诗歌写作技巧──黑色幽默、意象对立、转喻、复调抒情、即兴概念、随机写作等等。如今他听从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建议，自觉地立足于东欧诗人这一基点，专注于写作斯洛文尼亚语诗歌，利用美国英语这一世界通用语接通国际诗坛。他日趋成熟的诗歌已然超越了政治、历史与哲学，渐显世界级诗人的风范，尤其成为美国年轻一代诗人的楷模。此刻让我们继续欣赏他当晚朗诵的一首爱情诗：纯洁与情色共存、正经与戏说交替、传统与实验一体，历史感的延伸与个性化的激情相依相随，其情其景，令人感奋。
读：爱
读着你，我一阵晕眩。像头熊伸着爪子，
你让我快乐无比。你趴在我身上，
撕裂我。我爱上你，生生死死。
仅需片刻，我就一把野火点燃了你。
我安逸，从未有过的安逸。你终于
让我获得了满足：明白内心渴望的缘由。
每一次进入你，我跌入柔滑的墓穴。你一层层地
剥开，一层层点亮。时光爆燃而逝。看着你，
我听见圣歌响起。你精准、具体又苛刻。我
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内心渴望你，灰白坚硬的铁。
因你那一次触摸，我放弃了所有。看，午后的
阳光冲击乌尔比诺的院墙，我为你而亡。
我触摸你，消耗你。真够折腾。你不断灭绝我，
燃烧我。进入你的摧毁之地，天堂浮现。
深夜，诗歌朗诵会结束。我走出圣索菲亚大教堂，如饥似渴地啜饮奥赫里德城静谧的夜色。万籁俱寂中，奥赫里德湖以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静之美诱惑我的神经。奥赫里德湖的夜景丝毫不逊于她白昼的靓丽，一样的秀色撩人，一样的美轮美奂。看，沿湖的万家灯火和中世纪建筑群交相辉映，如梦如幻，如同再造了另一个奇妙的水下世界。奥赫里德旧城区在这迷离的夜色中，此刻却成了一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每年夏天，奥赫里德城都要举办巴尔干民间歌舞节。今夜我们路过的湖滨大道有一个“外国民间舞蹈”表演区，老城区成了一道完美的布景，来自世界各地的艺人在这露天舞台尽情地挥洒他们的激情与天赋，每天每夜给当地的观众及远道而来的游客带来一份快乐与惊喜。
23日上午10点，诗歌节组委会安排与会的诗人，搭乘一艘游艇自北向南穿越整个奥赫里德湖，赴南岸游览圣纳乌姆修道院。泛舟湖上，顿觉如临仙境，心旷神怡。我走出船舱，登上船首甲板，凉爽的湖风迎面拂过；极目远眺，碧波荡漾，湖天一色，仿佛一幅天造地设的山水画，平生很少游览过如此美妙的湖泊，浩瀚无边的湖水似乎有点像大海，蓝天白云，美不胜收。始建于公元9世纪的圣纳乌姆修道院，坐落于奥赫里德城以南26公里的马其顿和阿尔巴尼亚的边境旁，过去曾经是一个避难所，现以治疗精神病疗效神奇而闻名遐迩。修道院的后面有一处令人惊叹不已的山泉湖，犹如童话一般，清澈的湖底有数不清的泉眼，漂亮的水藻在紫青色的水里闪闪发光，循声俯看，随处可见泉眼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白浆，汩汩涌出的泉水汇成湍急的溪流，流入奥赫里德湖。很难想象，浩如大海的奥赫里德湖，竟然源自这么微小的湖底泉眼。中午，我与李立扬及拉美的几位诗人围坐在户外一张大餐桌旁，一边品尝着当地盛产的红酒，一边享用美味的奥赫里德湖红鳟鱼，尽情地享受圣纳乌姆修道院幽静的原始风情。下午4时，我们乘车或乘船返回宾馆，准备参加晚上在德林河诗桥上举行的“斯特鲁加诗歌之夜”。
斯特鲁加诗歌节德林河上的诗桥朗诵地
入夜，斯特鲁加的德林河诗桥装饰一新，灯火如昼；高大的组合喷泉，熊熊燃烧的圣火，魔幻般的激光束，盛大的朗诵舞台搭得如同梦境一般。小镇的居民几乎倾城而出，两岸人山人海，彩旗飘扬，河道里有人玩起了小帆船，戏水的孩子们自由地扑腾。晚上8点半，“斯特鲁加诗歌之夜”准时举行，夜空中炸开了五彩的礼花，组委会主任达尼洛·科切夫斯基先生欣然将本届国际诗歌节的最高奖“金冠奖”授予斯洛文尼亚诗人托玛什·萨拉蒙，另一项重要奖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斯特鲁加诗桥奖”授予塞内加尔年轻诗人欧斯曼·萨拉（OusmaneSarr)。随后在诗歌节的闭幕朗诵环节，我们聆听两位诗歌奖得主以及其余二十五位诗人的深情朗诵。
（左起）诗人萨拉蒙、萨拉、海岸应邀
在马其顿总统“比良纳”别墅喝下午茶后留影
3.诗歌之路。杰夫格里雅。斯科普里。奥赫里德湖畔诗桥上的一股清泉
随流云在岁月间逍遥
无意间，我千里迢迢穿越了帝国
生长的诗路，早已翻越了万水千山
24日上午，诗歌节组委会策划组织的“诗歌之路”开拔，各国诗人兵分四路呈扇形远涉马其顿各大城市，与当地诗人举行诗歌朗诵会。我所在的一组7位诗人一路向东，路况越来越好，现代化的气息越来越浓。中午时分荣幸地抵达亚历山大帝国古城戈提尼雅遗址所在地杰夫格里雅城。小城位于马其顿与希腊的边境线上，四周群山环抱，连接希马两国的一条高速公路从城中穿过。当地的一个非政府机构组织“芝麻”全程接待了我们，安排我们下榻于边境公路旁一家五星级的“弗拉明戈”酒店，当晚的诗歌朗诵会也就放在酒店的夜总会剧场里举行。
在酒店稍息片刻后，我们乘车来到城里的市政厅，市长热情地与我们见面。随后我们向城外的亚历山大帝国古城戈提尼雅遗址进发。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处废墟公园，路旁立着一块醒目的指示牌，上书“瓦达尔斯基”，下述“马其顿古城戈提尼雅”遗址，远远见一山丘之上竖起一根高高的亚力山大柱，在斜阳下显得那么的苍凉。我们在遗址讲解员的带领下，在考古废墟间穿行，从土壤的细微处分辨出文化层面的内涵，从纵横交错的沟渠间勾勒出一座马其顿古城的风貌，听不完金戈铁马的嘶鸣，说不尽远古神秘的故事，道不明一段昔日的辉煌……此刻，我在戈提尼雅遗址一处残破的墙基上坐定，看瓦达尔河在山脚下绕山而行，河谷里风信子盛开，脚底下有草在疯长；而草底下尽是破碎的瓦砾，一小队蚂蚁正避开一只乌龟，爬上一只破陶罐的豁口，在壶沿进进出出。蓦然间我信手拈来一句诗:“废墟之上。亚力山大柱耸立/文明的碎片撒满历史的伤口。”
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历史上出现过一位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亚历山大大帝（前-）。他凭借个人的雄才伟略，为马其顿帝国写下了灿烂辉煌的一页。如今我难已描述亚历山大的外貌，只能从宫廷雕塑家莱西普斯留下的最为传神的雕塑中想象他的风采──头发浓密而卷曲，从额头往后梳成中分，鼻子挺挺地伸向额头，脖子略为左倾，眼神柔和……这些细节足以让人捕捉到他一丝内在的光辉，但是亚历山大铸币肖象透出的一股阳刚之气，似乎从中能听到他锐利、洪亮的嗓音。亚历山大20岁时从父亲腓力手中继承王位，不久就发动隆隆的战车，撒开马其顿方阵的铁骑与长矛驰骋希腊平原，向南越过地中海，征服北部非洲，向东踏平小亚细亚，横扫中亚，荡平波斯帝国，最后挥师东征印度，饮马于恒河之畔。真可谓兵锋指处，所向披靡。一个地跨欧亚非大陆、空前强大的帝国傲立世间，一时间东西方文明水乳交融，人类历史步入一个光芒万丈的希腊化时代。然而，其兴勃也，其亡忽也。马其顿帝国因亚历山大大帝猝死于行军途中而旋即土崩瓦解，空留几十座亚历山大城池熠熠生辉，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叹息与遐想。
马其顿古城戈提尼雅遗址
傍晚，“弗拉明戈”酒店总经理盛情地招待我们。晚餐后大家一起下楼去夜总会剧场，见可容纳人的剧场座无虚席，听众大多盛装出席。当晚诗歌朗诵会的节目单上列有8位诗人的名单，其中一人定是当地的诗人。7点整，当地电视主持人先是安排器乐演奏与流行歌手演唱，随后诗人与主持人之间的交替朗诵正式开始。首先出场的是立陶宛著名诗人科涅纽斯?普拉特利斯先生（KornelijusPlatelis）,立陶宛前教育科学部部长，立陶宛艺术家联盟现任主席，文化周刊《文艺》主编，一年一度的立陶宛德鲁斯金卡国际文学节主席。他被公认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优秀的立陶宛诗人，出版有《重写本》（4）、《潮标》（）等7部诗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西班牙、瑞典、俄、波兰、匈牙利、挪威等十多种语言，在当代欧洲诗坛占有一席之地。他那融合政治性宣言与神秘玄学式追问的诗风促发当代立陶宛文坛的后现代主义思潮。诗歌主题触及个人和社会伦理道德问题，试图重建个人与社会的道德标准，尤为深刻地反映社会变革期立陶宛人的生活经验，在当代立陶宛诗坛上具有很大的影响力。他自认为属于西方诗歌流派，史诗性的作品深受古埃及、古印度、中国古典诗歌以及日本俳句的影响。在一篇题为“关于诗歌”的文章中写道：“在我的一生中，中国古典诗歌让我着迷。阅读中国古典诗歌的俄译本和英译本，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宝藏，那种精髓的、无法理解的语言差异消失了，然而，所有译文都是建立在印欧语言的不同语法之上，《诗经》《道德经》《论语》《庄子内篇》唐诗都是伟大文本，你要是阅读它们的译本，就要阅读比荷马、萨福、奥维德或者维吉尔等更多的例证与解释。”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欣赏当晚他用立陶宛语与英语朗诵的一首双语诗：
秘密对话
你谈了又谈，忘记了
自己在与死者交谈。
他们的言辞塑造他们的面容，
他们的思想提升了你的血流，
而有人开始与你交谈
仿佛在与死者交谈。
活生生喃喃低语的地平线
发出大海那单调而低沉的声响。
随后，萨尔瓦多诗人卡洛斯·厄内斯特·加西亚（CarlosErnestoGarcia）上台，他朗诵了一首涉及环保主题的西班牙语诗歌：
零下十五万度
上帝活在
万物的另一边
上帝没有家
赤身裸体
在人类想象的
开始与结束之间徘徊
当地球变得寒冷
当地球不再
属于我们
上帝就来做最后一次旅行
轻而易举地
与万物一起消失
卡洛斯在年移居西班牙巴塞罗那，是当地一位非常活跃的诗人、作家兼新闻记者。当晚另一位上台的是现居住在巴塞罗那的西班牙语诗人罗道尔夫·哈斯勒（RodolfoH?sler），生于古巴，现为《巴塞罗那诗刊》编辑。下一位是葡萄牙语诗人约戈·帕尔马（JorgePalma），里斯本著名的音乐人兼广播电台主持人。接着是非洲尼日利亚年轻女诗人约鲁巴·维丽丝茉（JumokeVerrissimo）小姐上台，她的英文朗诵激情澎湃，活力四射。最后一位上台朗诵的是丹麦诗人尼尔斯·哈夫（NielsHav），他与我网上通信多年，年曾随钢琴家夫人来华演出。当晚他朗诵的一首诗，国内好像有过汉译。
警句
你也许终其一生
与词语相伴
却不曾找到
那个恰当的词
仿佛一条可怜的鱼
裹在匈牙利报纸里
首先是一条死鱼
其次不懂
匈牙利文
他在一篇题为“在盐库守着波涛的记忆”中（）写道“显然，这些都是关于我们存在的隐喻。在一个语言和文化被反复地消费甚至被耗尽的情形下，怎样从我们的经验出发去发明新的隐喻，这仍是对诗人的一个考验。我想，好的隐喻会像深水炸弹一样，即使扔在哥本哈根的海湾里，也会从汉语世界里传来对它的连锁反应。”
当晚轮到我上台，就用英汉双语朗诵诗作《我习惯于你的重量》：
我习惯于你的重量习惯水
你的声音落在纸上
像极风穿过墙基和铁
语言的光波及水一样的表面
……
我习惯于你的重量习惯物质
水是肉体铁是心
当晚的诗歌朗诵会非常成功，当地的电视台就此作了专题的采访与录像。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希马边境公路颇为宁静，空气十分清新。“弗拉明戈”豪华酒店之所以设在边境，据说是方便希腊的赌徒来此入住玩耍。看喽，丹麦诗人尼尔斯比我起得更早，他风趣地说“我刚才一不小心，一脚踩到了希腊。”25日上午8点，我们动身离开杰夫格里雅小城，沿着瓦达尔河谷，从马其顿东南边境往西北斜穿整个国度，赶往此次国际诗歌节的终点站──斯科普里，而我的思绪早已穿越了马其顿地区悠久的历史与文化。
马其顿是位于欧洲东南部巴尔干半岛的一个地区，马其顿共和国是位于巴尔干半岛南部的一个内陆小国，东临保加利亚，北接塞黑，西临阿尔巴尼亚，南接希腊。马其顿共和国自立国以来，一般简称为“马其顿”。但是，细究起来“马其顿”的概念颇为复杂，首先马其顿共和国和马其顿地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地理上的马其顿地区现在分属三国，马其顿共和国（原属于塞尔维亚部分）称瓦达尔马其顿，属于保加利亚的部分称皮林马其顿，属于希腊的部分称爱琴马其顿。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瓦达尔马其顿并入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王国，年改称为南斯拉夫王国。二战之后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成立，原属塞尔维亚的瓦达尔马其顿成为南斯拉夫的一个加盟共和国，称马其顿共和国。年9月17日马其顿从南联盟和平分离，但是随即和希腊爆发国名争端，希腊反对马其顿共和国使用“马其顿”的名称，认为马其顿是一个地理概念，其范围包括希腊的北部地区，况且，由马其顿斯拉夫族所建立的国家无权使用属于希腊的名称作为国名。最后马其顿于年以“前南斯拉夫马其顿共和国”的名义加入联合国。希腊最终也在年解除了对马其顿共和国的经济封锁。如今的马其顿共和国日益繁荣，人们的精神面貌奋发向上。这些天我发现马其顿人更愿意将自己的国名“Macedonia”中的“c”发为“k”音，马其顿语的“Makedonija”发音更为铿锵有力，充满自豪感。
三小时后，我们顺利抵达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得知另外几组的诗人们早已会聚于郊外美丽的玛特卡湖。玛特卡湖实为一段陡峭清澈的特拉斯卡河，据当地流传的一个古老传说，首都斯科普里又称“七门之城”，原是一块巨大的石颅所在地，“七窍”打开七门，接通七条沟渠峡谷。玛特卡湖就是巨颅的一处眼窝所在地，如今依山傍水建有星星点点的客栈酒吧，漫步河边可见到古老的圣母玛利亚修道院和圣安德里亚教堂，里面供有19世纪的木雕圣像，不动声色地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荫中。诗歌节组委会包下了湖边山坡上一处酒吧，布置一个小小的朗诵台供诗人们即兴朗诵。整个下午的活动非常热闹，五大洲各种语言从扩音器中传来，更有模仿大自然声响的口技、甚至动物的嚎叫，与其说是诗歌朗诵，还不如说是一种行为艺术。
傍晚，我在瓦达尔河边的一家国际青年旅社小歇，上街逛逛首都斯科普里。穿越城市的瓦达尔河，将新旧两片城区一分为二，奔流不息的河水诉说着斯科普里的苍茫与忧伤，诉说着马其顿人的柔韧与坚强。远处山峰上巨大的十字架，日夜为这个国家祈求着幸福。那就是马其顿著名的基督教遗址：位于沃德诺山森林公园山顶的“太平盛世十字架”，可俯瞰斯科普里整个市区全景。斯科普里建于公元前3世纪的特洛伊王国，当时名叫“斯库皮”，处于两山之间的瓦达尔河谷让其占据重要的战略地位，无论是古罗马还是拜占廷时代，均是历代帝国的垂涎之地。公元6世纪，斯拉夫人移居斯科普里，他们改变了城市的名称与人口的组成，从此古马其顿人的后代融入了斯拉夫民族的移民。经过拜占廷时期的发展，地处巴尔干中心的斯科普里拥有坚固的城堡、漂亮的教堂，已成为一个重要的商业中心。
斯科普里的苏里安市井驿站诗歌朗诵会
晚上8点前，我们赶到老城区古老的苏里安市井驿站，参加此届诗歌节最后一场朗诵会。当晚朗诵的诗人还有50多位，逐一上台亮相。苏里安市井驿站，乍一看与中国的别无二致，四合院似的两层结构，楼下是餐厅，楼上是客房，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一家餐厅所在地，远没有了当年商队进出、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但宽敞的庭院颇有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的遗风，天井里坐满了当地的听众。当阿塞拜疆诗人阿尔沁·伊斯杰德扎达（ElchinIsgenderzadeh）上台时，他激情高亢的朗诵让人们立时想起一位伊斯兰教阿訇的庄严布道：
你的梦
我打量镜子里的我
心底升起一轮可爱的明月
在我的脸庞闪烁
这个世界仿佛一场梦
我不时走进另一场梦
看清你的梦
看清你梦中的时刻
一朵花
一只蝴蝶
明亮的色彩
一种和谐
一抹气息
我送你一份礼物，一朵紫罗兰
我不时打量镜子里的我
看见一位天使呈现
第二天中午，我搭乘土耳其航班经伊斯坦布尔准备回国，步入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国际机场，我看到特蕾莎嬷嬷的铜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明亮，再次勾起我心中的一丝遗憾──昨天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瓦达尔河畔的特蕾莎嬷嬷纪念馆。上世纪初，特蕾莎嬷嬷，一位苦难世界的天使，降生于马其顿的斯科普里，后成为修女远赴印度加尔各答。她一生致力于传播爱心、拯救苦难的事业，以博大的爱心